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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动适应两度下岗:四川省某粮站下岗职工的人生自述

  以个人视角,记述时代和体制变迁,《百名下岗职工访谈录》今天刊发第35辑,记述一位四川省某粮站下岗职工的人生自述,希望更多的读者关心和明白他们的实际困难。

  我出生于1968年11月,四川人。今年53岁,15岁时就接班进入粮站工作。工作25年后,在大环境下,先后经历两次下岗,一无所有,成为典型的打工族。现在在广东省东莞市一家玩具厂生产线做普工。

  为了解决我的农业户口,还为避免社会上传出的干部身份不能继续由子、女顶替的消息在未来线岁时不得已就放弃了他自己的岗位,让我接班进到了一个全民所有制企业——粮站。

  说到粮食系统,年轻人有点陌生,这是一个贯穿中国计划经济时代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庞大体系,遍布全国各地的乡、镇,直接承担了辖区内粮油的购、销、调、存、加五大职能。从50年代到90年代初,粮站一直承担着统购统销的职责。所有开支、固定资产投资均由国家财政拨款,是国家前期工业化发展的重要保障。

  “管好千家粮,温暖万人心”。一直都是粮食职工的初心和使命。尽管工资都不高,但得益于当时政策严、纪律明,一切资金由农业银行下派机构——营业所管理,每一笔账都要监管,领导干部也廉洁自律。所以我们这些普通的粮站职工虽然工资低,但积极性很高。工作兢兢业业,乐于奉献。而且也耐得住性子。

  我的工资虽然低,但福利待遇还是可以的。我参加工作时,月工资是:基本工资+奖金+劳务费+国家规定的补贴。参加工作后要经过两年转正、三年定级后才算正式职工(83年时,基本工资每月22元,在漫长的过程中,逐步上调至142元,2001-2008年为每月180元),奖金是参加工作半年后才发放(为每月7元,一季度发放一次),劳务费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粮油收购数量按比例提取(平均到每月后基本也是5~6元),最后是副食补贴,每月5元。总的来说83年时我平均一个月也就是40元左右。和当时的大多数人一样,有职工宿舍,有免费医疗,日子过得安稳、踏实,还算可以。

  但,1993年的改革改变了一切。粮站与别的企业一样,实行了厂长、经理、站长负责制,一支笔审批制,给了负责人生杀予夺的全部权利,之后的历任负责人都疯狂利用职权裁撤我们的职位、压低我们的工资,甚至侵吞、侵占、瓜分、蚕食国有资产,我们最信赖的工会也形同虚设了。

  为了改革达到目的,国家成立了农业发展银行取代之前的农业银行下属单位来为粮站提供资金,这样,又多了一块牌子,又多了一些银行职工,又增加了国家成本。由于很多人不懂粮食企业内部操作,来自银行的监督管理力度被极大地削弱,不少胆大的人收三级粮敢往上面报二级粮,套取差价,虚报瞒报。而那些银行的工作人员为自身的好处,睁一眼闭一眼。

  再后来,国家开始让企业自负盈亏,除了一部分国家储备粮、省储备粮、县储备粮、甲子粮有一部分财政补贴以外,再没有其它收入。基层粮站开始让职工开门店搞多种经营。但由于这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那些自掘坟墓的一系列操作,导致企业亏损越来越大。

  最后,最沉重的一击,国家允许大量来自扩城占地产生的无地农民、复员、革命伤残军人、领导的亲朋好友等被分配到粮食系统,这些都是分配下来一定得完成的任务。一个原先四五十人的基层粮站能被扩充到一百五六,有些甚至会超过两百人,工资已经彻底难以发放了。

  2000年12月,全员解除劳动合同,实行竞争上岗。十八年工龄的我,补偿了12200元,当时感觉好无奈、好无助。徘徊,犹豫,不知所措。

  通过竞争上岗的政策,统一笔试,从高分取到低分,满员为止。凭借我之前学的一些知识和长期在粮站工作的经历,我再次进入了粮站,虽然工资每月只有180元,是同期私企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但我仍以为这是我的幸运,因为这一份工资可以让我不背井离乡,一家人不分离,能幸福地在一起,甚慰!

  但殊不知,这是真正的噩梦的开始。国家要发展经济,因此大量农民入城打工,种地的人慢慢地少,粮食的收成也开始减少,基层粮站能收上来的粮食也就慢慢的变少。

  时间来到了2006年,国家宣布取消农业税,彻底打消了原本担心外出找工作可能没办法补上农业税的农民最后的顾虑,纷纷开始到外地打工,再加之种粮的成本逐年提高,留下来的老百姓的种粮积极性也逐渐下降,不少都弃种抛荒,粮站愈发不能收到足够的粮食去弥补自己的成本。

  在2008年12月,根据县政府关于进一步深化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实施建议,在未经过工会、职工代表大会知情的情况下,又强行解除了所有粮站职工的劳动合同,这一次的补偿仅仅只有8420元。八年工龄的补偿只相当于同期建筑工地普通农民工三到四个月的工资。

  继极低的工资把我们的储蓄消耗殆尽之后,再次的下岗让我们彻底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造成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粮站职工的家庭支离破碎。

  作为长期从事与农民、粮食接触的所谓的“服务行业”的人们,我们这些人并没有那些城市里的“真”服务业的员工的细腻,也很难做到有他们那样的语言天赋,但与此同时,我们的体力也不如长期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

  没有明显长处的我们只可以去那些没有门槛、也没有保障的私企去当员工,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个选择,要么是拿那些要求极高、工资极低的计件工资,要么是去当时刻准备兼职搬运工的保安,一天的高强度上班时间往往要超过十二个小时,但每个月的工资除去房租水电、生活必需品以外,余下不了多少。在哪里挣钱在哪里花,一年到头没多少带回家。早就成年的我,还一度靠我的老父亲养老金度日。

  现在我还能干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根本不敢想象未来到不动的年龄,我该怎么去办??一开始想实在不行就去街上乞讨,以前电视上说那些假的乞讨人员都能赚不少钱,我也许能博得很多人的同情。但看现在那么多人都用手机支付……感觉未来无望了。

  刚接班的时候,我相信美好、相信信念、期盼故事里的大团圆的一生、期盼好人有好报、期盼努力的人有回馈……

  后来,经历了粮食系统的第一次崩溃,我某些特定的程度上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认识到了理想的脆弱、认识到了我们自己的挣扎对全世界来说微乎其微。我们渺小而又脆弱,现实远比理想更复杂……

  不过,我当时还没有认识到我需要放弃,没有认识到为了前行必须要放弃一些我珍视的东西。

  但是现实认真地打磨了我的心灵,第二次粮食系统的崩溃让我家庭破碎,真真正正地、彻彻底底地打磨了我的棱角。

  用《人间某处》的歌词,最能表达我的心声:“伟大或渺小有谁在乎,成功或失败风雨中麻木。城市若牢笼蝼蚁进进出出,谁在笑着哭任由命运摆布。信仰和汗水早相别陌路,现实和理想在得失中认输。谁不曾付出不曾步入世俗,告别初心在领略世界的残酷,我们活在人间的某处。”